趙錦兒冷眼望去,只見在場眾人神色各異。
僅有零星幾個似是支持她的。
其余一少部分則神色漠然,事不關己高高掛起,顯然保持中立。
更多的,卻是滿臉厭惡不屑,有幾個更是言辭激烈,當場表示反對。
趙錦兒道,“你們且稍安勿躁,先聽我一言。”
下方先是靜了一瞬,接著,有幾人又旁若無人地批判了起來,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一般。
顯然,這些人已經對被她這個女人騎在自己頭上表示不服了。
她從前曾用過硬的醫術讓他們閉過嘴,可顯然這次她提出招募醫女,觸了這些人的逆鱗,激起了他們的反彈。
趙錦兒見狀,微微抿唇,面色有些難看。
“肅靜!肅靜!”
花鏞肯定是無條件支持趙錦兒的。
當即不悅地站起身,“趙山長說話你們沒聽到嗎?別忘了這醫堂是誰一手辦起來的!若是不想待了,現在立刻馬上,給我滾出這里!”
四周瞬間鴉雀無聲,那幾個刺兒頭雖面上仍有不滿,卻漲紅著臉不敢再說一句話!
醫堂待遇優渥不說,更重要的是,在這里可以學到深奧精湛的醫術,所以他們根本不愿意離開醫堂。
只是欺負趙錦兒一個女人家罷了。
趙錦兒感激地看了一眼花鏞,沖他點了點頭。
花鏞回了個“有話你盡管說,萬事有我呢”的表情。
趙錦兒清了清嗓子繼續道,“之所以要培養醫女,是因為如今男大夫當道,婦人們生了病,一怕花錢,二怕男女大防,尤其是生養孩子,很多婦人都因為諱疾忌醫喪了性命!”
“我欲培養醫女,端的是為蒼生黎民,你們若反駁,請說出確鑿的反駁理由。”
有人便道,“治病救人,原是積德行善之事,我醫道一途,原也屬中九流,可偏生被一些串走在豪門闊戶的腌臜婦人壞了名聲,拉低了檔次!”
頓了頓,他舉證道,“譬如一些穩婆接生婆,都是三姑六婆下九流里出來的,最愛攛掇挑撥良家女子行不良之事,若當真招募女醫,假以時日,必將帷薄不修,禍事不斷!”
要是從前,聽到這話,趙錦兒肯定要勃然大怒,但是跟相公在一起這么多年,她早就學會了一個道理:
有志不在年高,有理不在聲大。
大嗓門吵嚷,乃是鄉野婦人行徑。
用實力和證據讓對方心服口服才是本事。
于是,她不動聲色地撩了撩眼皮,慢吞吞地反駁:
“你如此言之鑿鑿,稱穩婆們行為不端帶壞旁人,可若是沒有這些穩婆,令慈如何得以平安生下你?令子令愛又是如何平安誕下?你的妻子,你的姐妹,你的姑嫂,又是如何在兇險的生產中,保得性命平安?”
那人聞言,瞬間漲紅了臉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趙錦兒掃視眾人一眼,繼續道,“若是能體面的活著,誰又愿意做三教九流呢?譬如穩婆們,若是她們系統學習正統醫術,光明正大坐堂看診,能靠行醫堂堂正正養活家人,又豈會為一點蠅頭小利行不端之事?”
趙錦兒說完,再看下面那幾人,發現他們俱都面紅耳赤,但目中卻仍有不服。
湯大夫就在這時上前。
道,“趙山長所言不虛,據我所知,那些穩婆們收入極低,辛辛苦苦接生一個孩子,從產婦發作就開始守著,往往不眠不休就要幾天幾夜,到頭來也就只能得幾個大錢當做跑腿費。大家都是讀書人,當知太過窮困,就容易心生邪念。要想這些人走入正統,就得系統地培養。趙山長的提議,乃是利國利民的大事。”
趙錦兒搖搖頭,“我沒湯大夫所言那么偉大,我只是覺得,凡人皆有父母妻兒,凡人都會生病,若是能多一些人給人看病,那便多一份存活的希望!都說婦人陰穢,生產時尤為不潔,可說這話的人卻沒想過,他便是他口中陰穢不潔之人所生,而每年每月每日,又有多少女子孩童,因為接生不當失了性命?那些人可都是我們的娘親、妻子、妹妹、子女!”
她這一番話不可謂不驚世駭俗了,是以說完后,在場諸人久久沒有言語。
趙錦兒自己也陷入了沉思。
她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親,只聽爹爹和外公提過,也是因為生產而亡。
而她如今也生了女兒。
生囡囡時,九死一生。
若是當時有個精湛的女醫為娘接生,為她接生,那么會不會就有不一樣的結果?
“我之所以想在醫堂里招收女學生,就是想培養一批高素質的醫女,解決方才所說的這些問題,我希望你們能好好想想,不要因為一些刻板的印象,就輕易地否決!”
在場的男人們,都不說話了。
湯大夫似乎想要再幫她說兩句,卻終究只是張了張嘴,沒有上前。
趙錦兒有些失望地看著這一幕,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沮喪來。
從醫堂出來的時候,已近午時。
醫堂門前,依舊排著長長的問診隊伍。
街道上,車馬人煙也是川流不息。
到處都是熙熙攘攘一片。
可趙錦兒卻感到萬分失落。
她方才在醫堂里那般據理力爭,可到最后,依然是沒有幾個男大夫愿意招收女學生。
她沒想到,醫堂里這些素日見了她言笑晏晏、儀表堂堂的大夫們,竟然一個個都是虛偽的衛道士!
她不由思考,在醫堂招女學生、開女課的愿望,究竟什么時候能實現?還會不會實現?
她怕自己的愁緒帶回家,干脆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溜達了一會兒。
可是溜得兩條腿都發軟,心底的失落,依舊也沒辦法紓解,只好像條喪家小狗般,爬上馬車回家。
回到家后,她也沒去找秦慕修,徑直去看女兒。
囡囡每日都會午睡一會兒,她回來得晚了,此時小家伙已經睡得很熟了。
趙錦兒怔怔地望著女兒紅撲撲的小臉蛋,半晌都沒有移開視線。
她想:便是為了女兒,她也要將這個女課開起來!
秦慕修得知她回來了過來找她。
趙錦兒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,隨后兩人便出了女兒的屋子。
秦慕修見她情緒不太對,狀似不經意地問道,“錦兒今日怎么回來的這般早?”
往常她去醫堂,都要忙到晚上才回來。
趙錦兒神色懨懨地,像是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一般。
聽到相公問話,她抬起頭,忽然有些委屈地望著他,“相公!”
秦慕修展臂將她攬到懷中,“怎么了?可是在醫堂里受委屈了?”
趙錦兒點點頭,趴在他的胸口,秋水一般的眸子緊緊地盯著他,悶悶道,“相公,我/日日拋頭露面給人看病,你會不會覺得我不守婦道,不安于室?”
秦慕修愣了一瞬,旋即失笑道,“怎么會問這種蠢問題?我記得我不止一次說過,你在醫術上的成就越高,我越為你驕傲。什么拋頭露臉的話,往后不要再提。”
趙錦兒倏然紅了眼眶,“那醫堂里的大夫們,為什么不同意我招女學生,辦女課啊?”
秦慕修微蹙眉頭,“你想招女學生啊?”
趙錦兒點頭,“其實早就有這個想法,只是時機一直不成熟。我不在這一年多,很多女病人耽誤了治療。若是多一些醫女,這種情況肯定能緩解很多。”
秦慕修沉吟片刻,道,“那你可曾想過,他們為何不同意開女課,卻能容許你做個女山長?”
“我當山長,當然是因為我在醫術上贏過了他們!”
說到這里,趙錦兒恍然大悟,“相公你的意思是,這些男人雖然看不起女人,卻不得不服從能力超過他們的人?”
秦慕修點點頭,“男子天性慕強,想讓他們臣服,就必須超過他們,打得他們心服口服!”
“也就是說,實力才是硬道理!”趙錦兒握拳,“那這個女學我一定要辦成,將來必要讓他們嘗一嘗,被自己看不起的女子打敗的感覺。”
秦慕修就笑,“錦兒很有志氣。”
然而,趙錦兒卻又嘆起氣來,“志氣又不能當飯吃。招了女學生,還指望他們教,起碼得讓一半的大夫同意,這個女課才能辦得起來。”
截至目前,這個美好的愿景,說起來都只是她一廂情愿,更遑論培養出優秀的醫女打那些男人的臉?
秦慕修見她兩彎黛眉蹙起,一副愁得不得了的樣子,撇唇笑了笑。
“求相公,相公就給你想想辦法。”
趙錦兒兩眼一亮。
她的丈夫,可以說是她見過的最聰明的男人,沒有之一。
他肯說這個話,十之八/九,已經想到了法子。
自家相公,求就求,有甚不好意思的。
她嬌滴滴地扯了扯他衣袖,“求你了,好相公。”
“這叫求?”
“那怎么求?”
秦慕修搖頭,“不知道,你自己想。”
看著他一副戲謔表情,趙錦兒臉頰一紅。
這人沒安好心。
只好湊到他臉頰邊,輕輕吻了一口。
哪知這人還是不為所動,“這哪里夠,你要討的可是大主意,很費腦子的,不給我補夠,不行。”
趙錦兒惱羞成怒地跺了跺腳,“你不要得寸進尺!天光大亮,晚飯都還沒吃,你難道想白日宣y銀?虧你還是太傅……”
話未說完,嘴唇就被包住,再也嗚咽不出半個字來。
“偏要在天光大亮的光景里,收拾收拾你這丫頭……”
網頁版章節內容慢,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
請退出轉碼頁面,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。